时间：2023-07-03 点击： 次 来源：0 作者： 三 生 石 2 0 2 2 - 小 + 大
| 我 不 想 去 論 證 靈 魂 與 輪 回 的 有 無 ， 我 隻 想 向 生 命 致 敬 ， 隻 願 這 輪 回 永 不 止 歇 。 < b r > 當 一 個 人 衰 弱 到 最 衰 弱 ， 直 至 彌 留 ， 他 的 意 識 為 什 麼 會 突 然 間 擁 有 一 種 無 法 解 釋 的 能 量 ？ < b r > 二 零 一 七 年 二 月 二 十 一 日 上 午 九 點 多 ， 一 個 平 常 而 又 平 常 的 日 子 。 我 也 像 往 常 一 樣 坐 在 公 司 的 工 位 上 ， 突 然 之 間 有 一 種 強 烈 的 沖 動 ， 我 要 給 外 甥 打 個 電 話 。 這 種 沖 動 不 可 遏 止 ， 我 立 即 離 開 工 位 走 瞭 出 去 。 外 面 一 直 下 著 大 雪 。 寒 喧 瞭 幾 句 後 ， 其 實 我 就 跟 外 甥 說 瞭 兩 句 話 ， 一 句 是 你 爸 是 好 人 ； 一 句 是 他 去 世 時 ， 一 定 要 通 知 我 。 這 兩 句 話 說 完 的 時 候 ， 已 經 有 些 哽 咽 瞭 。 後 來 又 聊 瞭 四 十 多 分 鐘 ， 心 情 也 漸 漸 平 復 瞭 。 掛 上 電 話 ， 在 我 要 走 進 辦 公 樓 的 那 一 刻 ， 突 然 淚 水 奪 眶 而 出 。 這 種 狀 態 肯 定 是 不 能 回 公 司 瞭 ， 我 就 繞 著 辦 公 小 區 外 的 馬 路 散 步 平 復 心 情 。 < b r > 雪 一 直 在 下 ， 心 情 更 加 不 可 遏 止 ， 淚 水 一 直 在 流 。 我 不 再 做 無 用 的 阻 止 ， 任 淚 水 肆 意 流 淌 。 走 瞭 一 大 圈 之 後 ， 心 情 復 歸 平 靜 ， 重 新 回 到 自 己 的 工 位 。 < b r > 二 零 一 七 年 二 月 二 十 四 日 晚 上 九 點 多 ， 我 正 在 外 面 打 太 極 拳 ， 外 甥 突 然 打 來 電 話 說 ， 他 爸 爸 去 世 瞭 。 農 村 有 人 老 去 不 能 隔 月 的 風 俗 ， 明 天 是 農 歷 正 月 的 最 後 一 天 ， 中 午 十 二 點 之 前 就 要 把 他 爸 爸 送 走 。 我 是 無 論 如 何 也 回 不 去 瞭 。 < b r > 我 不 知 道 那 天 給 外 甥 打 完 電 話 ， 他 是 否 跟 他 爸 提 瞭 我 打 電 話 的 事 。 我 也 不 知 道 那 天 我 為 什 麼 一 定 要 打 這 樣 一 個 電 話 ； 我 隻 知 道 如 果 沒 有 打 過 這 個 電 話 ， 我 心 裡 的 那 道 坎 會 很 長 時 間 過 不 去 。 < b r > 姐 夫 是 後 姐 夫 ， 也 是 外 甥 的 後 爸 。 在 一 般 人 的 眼 裡 ， 他 是 一 個 沒 本 事 的 人 ； 但 是 在 我 的 眼 裡 ， 他 卻 是 我 的 恩 人 。 在 父 親 生 病 住 院 的 最 後 一 段 時 間 ， 是 他 做 瞭 最 後 的 守 候 。 他 能 做 到 的 ， 一 個 兒 子 都 不 能 做 到 ； 他 替 姐 姐 盡 瞭 孝 ， 也 替 我 盡 瞭 孝 。 尤 其 是 我 ， 父 親 待 我 恩 重 如 山 ， 雖 然 大 恩 不 報 ， 但 是 在 父 親 生 命 的 最 後 時 光 ， 我 卻 不 能 在 床 前 盡 一 絲 的 孝 心 ， 哪 怕 隻 是 給 父 親 喂 一 口 水 。 < b r > 二 零 零 二 年 十 二 月 二 十 四 日 ， 深 夜 十 一 點 多 ， 平 安 夜 。 那 天 我 是 這 個 時 候 才 回 到 傢 的 ， 看 著 熟 睡 中 兩 歲 多 的 女 兒 ， 心 裡 一 片 溫 馨 。 突 然 ， 睡 夢 中 的 女 兒 喃 喃 說 瞭 一 句 話 ： “ 爺 爺 的 吊 瓶 掉 瞭 。 ” 聲 音 不 大 ， 卻 異 常 清 晰 。 說 完 ， 翻 瞭 個 身 ， 又 睡 著 瞭 。 十 分 鐘 不 到 ， 我 的 電 話 響 瞭 ， 是 侄 子 打 過 來 的 ， 父 親 去 世 瞭 。 < b r > 二 零 零 二 年 的 平 安 夜 ， 父 親 與 我 陰 陽 兩 隔 。 < b r > 二 零 零 二 年 的 五 月 ， 我 把 剛 過 兩 歲 的 女 兒 送 回 老 傢 ， 在 老 傢 呆 瞭 一 個 月 。 父 親 見 到 瞭 他 最 小 的 孫 女 ， 盡 管 他 的 孫 女 可 能 無 法 理 解 這 意 味 著 什 麼 。 想 起 父 親 的 時 候 ， 這 也 是 我 心 裡 唯 一 的 安 慰 ， 那 個 時 候 還 不 知 道 父 親 已 得 瞭 不 治 之 癥 。 < b r > 返 回 工 作 地 的 那 一 天 ， 看 著 女 兒 和 年 紀 相 仿 的 侄 子 的 女 兒 在 一 起 玩 耍 ， 我 沒 有 回 頭 。 沒 有 人 看 到 我 滿 臉 的 淚 水 。 < b r > 女 兒 永 遠 是 我 心 靈 深 處 最 柔 軟 的 所 在 。 < b r > 一 九 八 八 年 秋 季 開 學 的 第 一 天 ， 武 漢 大 學 通 向 大 門 的 梧 桐 道 上 ， 走 著 我 和 父 親 。 父 親 走 向 大 門 ， 沒 有 回 頭 ， 留 下 瞭 第 一 次 離 傢 遠 行 的 我 。 < b r > 很 久 以 後 ， 我 問 到 父 親 這 件 事 。 父 親 說 ， 他 不 想 看 到 我 流 淚 。 < b r > 病 床 上 的 兩 個 月 ， 父 親 的 生 命 之 光 在 漸 漸 熄 滅 。 父 親 彌 留 之 際 已 不 能 說 話 ， 父 親 想 到 瞭 什 麼 ？ 沒 有 人 知 道 ， 也 永 遠 不 會 再 有 人 知 道 。 < b r > 父 親 想 到 我 的 女 兒 瞭 嗎 ？ 想 到 他 最 小 的 孫 女 瞭 嗎 ？ < b r > 父 親 借 酣 睡 女 兒 之 口 ， 向 他 遠 在 千 裡 之 外 的 兒 子 輕 輕 地 說 瞭 一 聲 “ 我 走 瞭 ” ， 之 後 就 不 忍 再 打 擾 我 的 女 兒 ， 女 兒 終 於 翻 瞭 個 身 ， 沉 沉 睡 去 ， 一 如 往 常 隱 忍 的 他 。 父 親 以 這 種 方 式 向 他 唯 一 在 外 的 兒 子 和 最 小 的 孫 女 告 別 。 < b r > 侄 子 說 ， 女 兒 在 傢 的 那 段 時 間 ， 父 親 看 著 跟 在 他 身 後 ， 蹣 跚 奔 跑 的 孫 女 和 重 孫 女 ， 常 常 開 懷 大 笑 。 那 笑 聲 如 此 爽 朗 ， 是 不 曾 有 過 的 。 這 不 是 我 熟 悉 的 那 個 隱 忍 的 父 親 。 父 親 ， 你 為 什 麼 如 此 開 心 ？ < b r > 跟 其 他 姊 妹 比 起 來 ， 我 跟 父 親 相 處 的 時 間 是 最 長 的 。 < b r > 從 小 學 四 年 級 開 學 的 那 個 秋 季 ， 直 到 高 三 復 讀 一 年 之 後 結 束 ， 父 親 和 我 一 直 就 住 在 他 在 單 位 的 宿 舍 裡 。 那 是 個 單 間 ， 廚 房 在 外 面 。 單 間 從 中 間 用 一 道 簾 子 隔 開 ， 父 親 在 裡 面 ， 我 在 外 面 。 他 有 一 張 工 作 臺 ， 我 有 一 張 書 桌 。 就 這 樣 ， 我 和 父 親 朝 夕 相 伴 瞭 九 年 。 < b r > 為 瞭 我 在 縣 城 讀 書 ， 父 親 剛 開 始 是 從 老 傢 裡 帶 饅 頭 的 。 記 得 那 是 上 小 學 時 的 一 個 重 陽 節 ， 由 於 我 貪 玩 ， 父 親 從 傢 裡 出 來 的 時 候 ， 天 已 經 黑 瞭 。 父 親 騎 著 自 行 車 走 在 通 向 縣 城 的 公 路 上 ， 帶 著 饅 頭 ， 也 帶 著 我 。 迎 面 而 來 的 一 輛 卡 車 突 然 間 打 開 瞭 大 燈 ， 也 許 是 明 亮 的 燈 光 晃 瞭 父 親 的 眼 ， 車 身 猛 地 趔 趄 瞭 一 下 。 燈 光 照 亮 的 瞬 間 ， 我 一 下 子 發 現 ， 騎 著 車 子 的 父 親 背 弓 著 ， 消 瘦 ， 單 薄 。 父 親 其 實 已 經 老 瞭 。 < b r > 看 過 父 親 在 上 海 學 習 時 的 照 片 ， 緊 抿 的 嘴 角 ， 舒 展 的 眉 頭 ， 三 十 歲 出 頭 的 他 英 氣 逼 人 ， 氣 宇 軒 昂 。 我 出 生 那 年 ， 父 親 已 經 四 十 五 歲 瞭 。 我 沒 有 機 會 看 到 年 輕 的 父 親 ， 可 是 姐 姐 哥 哥 們 看 到 過 。 < b r > 也 是 為 瞭 我 在 縣 城 讀 書 ， 五 十 六 歲 的 父 親 學 會 瞭 做 飯 。 以 前 ， 父 親 在 工 作 地 是 吃 食 堂 的 ， 回 到 傢 裡 也 從 來 不 做 飯 。 有 一 天 ， 我 回 到 傢 裡 就 趴 在 書 桌 上 翻 看 新 來 的 一 本 雜 志 ， 從 廚 房 出 來 的 父 親 一 掀 門 簾 進 來 瞭 ， 他 的 手 指 在 流 血 ， 切 菜 的 時 候 切 瞭 好 大 一 塊 下 來 。 父 親 包 瞭 包 ， 又 回 廚 房 做 飯 。 飯 做 好 瞭 ， 父 親 再 掀 簾 進 來 的 時 候 ， 由 於 手 指 不 方 便 ， 做 好 的 一 鍋 飯 掉 在 地 上 ， 全 撒 瞭 。 父 親 默 默 地 收 拾 瞭 地 上 的 殘 飯 ， 又 回 到 廚 房 做 飯 去 瞭 。 那 天 ， 我 不 知 道 這 頓 飯 是 怎 麼 吃 下 去 的 。 < b r > 晚 上 ， 父 親 在 工 作 臺 上 看 書 ， 偶 爾 也 帶 工 作 回 來 ； 我 在 書 桌 上 看 書 ， 寫 作 業 。 除 瞭 父 親 偶 爾 的 咳 嗽 聲 ， 一 片 寂 靜 。 < b r > 有 時 候 起 夜 ， 會 透 過 那 道 簾 子 聽 到 父 親 在 輕 聲 地 嘆 息 ， 似 有 若 無 。 < b r > 父 親 從 來 沒 有 說 過 他 愛 我 ， 他 隻 是 默 默 地 去 做 。 可 是 ， 我 的 感 受 是 切 膚 的 。 < b r > 父 親 也 從 來 沒 有 教 過 我 如 何 與 人 相 處 ， 如 何 做 人 ， 他 隻 是 默 默 地 去 做 。 可 是 ， 我 不 止 一 次 地 親 耳 聽 到 跟 他 相 處 過 的 人 ， 說 著 這 麼 一 句 話 ： “ 老 劉 是 個 好 人 。 ” 這 些 人 ， 有 親 人 ， 有 同 事 ， 也 有 一 輩 子 隻 接 觸 過 一 次 的 陌 生 人 。 < b r > 參 加 工 作 後 一 次 回 傢 探 親 ， 我 向 父 親 抱 怨 說 ， 我 就 從 來 沒 有 跟 父 親 撒 過 嬌 。 父 親 說 ： “ 是 嗎 ？ 你 小 的 時 候 一 次 生 病 ， 我 抱 著 你 去 看 病 ， 你 又 哭 又 鬧 ， 還 咬 我 耳 朵 呢 。 ” 說 著 這 些 ， 老 眼 昏 花 的 父 親 一 臉 幸 福 。 < b r > 說 實 話 ， 我 對 此 沒 有 一 點 印 象 。 < b r > 另 一 個 侄 子 曾 來 北 京 幫 過 一 個 月 的 忙 。 一 天 ， 侄 子 說 ， 我 跟 他 的 爺 爺 太 像 瞭 ， 說 話 腔 調 像 ， 走 路 姿 勢 像 ， 連 每 天 睡 覺 前 要 查 一 下 門 關 沒 關 好 都 像 ， 簡 直 就 是 他 的 翻 版 。 晚 上 睡 覺 前 ， 父 親 的 最 後 一 句 話 就 是 ： “ 都 回 來 啦 ？ ” 然 後 聽 到 一 陣 悉 悉 索 索 的 聲 音 ， 父 親 打 開 電 燈 ， 下 床 ， 穿 鞋 ， 走 出 堂 屋 的 門 ， 摸 索 著 走 到 外 面 的 大 門 ， 上 鎖 ， 然 後 再 躺 下 。 我 也 一 樣 ， 每 天 睡 覺 前 ， 都 要 看 一 下 門 是 不 是 反 鎖 ， 燃 氣 關 好 瞭 沒 有 ， 然 後 再 躺 下 ， 不 然 就 睡 不 著 。 < b r > 我 常 常 思 考 我 之 於 父 親 的 意 義 。 和 其 他 兄 弟 姐 妹 比 起 來 ， 我 是 最 幸 福 的 ， 朝 夕 相 處 的 九 年 ， 我 幾 乎 獨 享 父 愛 。 這 九 年 ， 父 親 幸 福 嗎 ？ 他 日 夜 操 勞 ， 含 辛 茹 苦 。 父 親 應 該 是 幸 福 的 。 父 親 接 下 祖 父 的 使 命 ， 因 我 九 年 的 相 伴 ， 完 成 瞭 傳 承 ， 基 因 ， 文 化 ， 做 人 原 則 。 父 親 創 造 瞭 一 個 翻 版 的 他 。 < b r > 於 是 ， 父 親 因 著 我 ， 因 著 他 的 子 孫 們 而 得 到 永 生 。 < b r > 同 時 ， 我 也 在 思 考 父 親 之 於 祖 父 的 意 義 。 < b r > 同 時 ， 我 也 在 思 考 女 兒 之 於 我 的 意 義 。 < b r > 我 一 直 相 信 ， 父 親 在 看 著 我 ， 他 就 在 冥 冥 世 界 的 某 處 ， 默 默 地 註 視 著 我 ， 一 如 他 生 前 一 樣 沉 默 著 。 < b r > 思 至 此 ， 釋 然 。 < b r > 唯 願 這 輪 回 永 不 止 歇 ， 直 至 永 恒 。 < b r > |